南國早報全媒體記者:巫碧燕
編者按:由中國人口福利基金會發(fā)起的“5.9無走失日”,將關注的目光投向失智老人。數(shù)據(jù)顯示,我國每年約有50萬老人走失,大部分存在認知、精神和記憶障礙,隨著老齡化進程加快,這一數(shù)字仍在攀升。走失背后,有萬千家庭的牽掛,也有大眾認知的空白。5月9日,南國早報推出主題報道,旨在喚起社會對失智老人的關愛,愿人的善意與科技的溫度交織成網(wǎng),愿每位迷失老人都能在尊重與溫暖中,找到歸途的光。
63歲時,陳十(化名)確診阿爾茨海默?。ɡ夏臧V呆癥中常見的一種類型)。此后的10年,他走失了6次以上。家人為他換了3代智能定位器,多次尋人,還曾報警3次……陳十找不到回家的路,又一次次被家人尋回,這一場場“尋找與重逢”的故事,背后藏著一個阿爾茨海默病家庭的心酸與無奈。
▲陳十(前排左一)走失后被尋回,一家人興高采烈地吃大餐慶祝。 受訪者供圖
他忘了自己的家
許多家屬是老人第一次走失后,才發(fā)覺他/她可能患了阿爾茨海默?。ê喎QAD),然而此時他/她已是病程中晚期。
陳十出生于1950年,在平南老家做了幾十年的酒曲。他喜歡運動,愛笑,愛做菜,善于做賬,是全家的活地圖,把兩女一兒都培養(yǎng)成了大學生。2013年,家人發(fā)現(xiàn)他頻頻算錯買菜錢,便帶他去醫(yī)院神經(jīng)內(nèi)科檢查,做了核磁共振和認知評估后,陳十確診為AD。
“父親早年做酒曲時,需要在燒炭的密閉房間里翻動、烘干酒曲。母親發(fā)現(xiàn),老家?guī)讉€做酒曲的人都得了這個病?!标愂拇笈畠宏惖ぃɑ┱f,已有權(quán)威醫(yī)學機構(gòu)發(fā)現(xiàn),一氧化碳中毒可引發(fā)智力、記憶力、注意力下降,有的老年人可能會因此發(fā)生與AD相似的癡呆癥狀。
AD是不可逆的慢性疾病。陳十確診AD之后的頭5年,曾服用AD藥物和補腦保健品,還能聽懂家人的話,幫家里干活。
直到2018年,陳十在國外旅游搭乘摩托艇時,被巨浪顛得腰椎骨折,受到很大的驚嚇?!爱敃r,他抓緊我們的手,眼淚不停地流?!标惖ふf,一家人把老人妥善轉(zhuǎn)運回國,但這場事故對他大腦的影響遠比腰椎要嚴重。短短幾天,老人就忘了自己曾經(jīng)搭過飛機,也察覺不到自己已經(jīng)回家。
不久后,陳十回老家時,獨自離開老屋,被人從幾公里外送了回來——他開始忘記熟悉的家、熟悉的道路。
走失頻率變高了
“照料失智老人是非常辛苦的。在我的身邊,照料者走在被照料者前面的事例比比皆是?!标惖ふf,父親發(fā)病前幾年,母親都堅持一個人照顧父親,有時又氣又急,血壓飆升。每次父親走丟后,孩子們都會先安慰母親。找到后,大家還會感謝母親:“父親走丟的次數(shù)并不算多,多虧有你……”
家人想方設法地延緩陳十的病情,像照顧小孩一樣,常常詢問他的名字、年齡,考他的算術題,還陪他打球、散步。知道他喜歡“掙錢”,就讓他用抄寫來掙“工資”。在2019年到2021年的家庭短視頻里,陳十總是笑意盈盈,只有工資“丟”了的時候,會嚶嚶地哭。
2019年,陳丹把父母接到自己定居的深圳,發(fā)現(xiàn)父親有時會突然應和一聲,好似有人在叫他。“我們意識到,他開始出現(xiàn)幻聽?!标惖ふf,自此,父親走失的頻率更高了,他總嘟囔著要回老家,手邊總放著一個裝滿雜物的行李袋。家人常常自導自演,讓老人認為自家沙發(fā)就是火車臥鋪,或者認為“路費”沒掙夠。
▲陳十通過抄寫,掙兒女發(fā)給的工資。受訪者供圖
2019年一個夏日的清晨,陳十的防走失定位器正在充電,他又一次獨自離開了家。
陳丹和同住在一個小區(qū)的妹妹分頭查看小區(qū)和道路的公共視頻,并報警求助。“我們在視頻里看見父親穿著拖鞋,扛著他的行李袋走出了小區(qū)。他下意識地跟著人流走,看到別人等紅綠燈時,他也停下來。”陳丹說,然而,“尋人小分隊”趕到時,人已不見蹤影。
當天中午,大家從公共視頻看到父親坐在距離家8公里遠的一個路口,行李袋不翼而飛,估摸是他又渴又累,走不動了,大家這才把人找到?!拔覀円姷礁赣H時,問他‘老爸,你怎么又跑出來啦?怎么那么久不回家?’他看著我們,語無倫次?!标惖牡卣f。
時間最長的失聯(lián)
在此之前,陳十走失最多半天就能找到,經(jīng)歷許多次“有驚無險”之后,家人已經(jīng)淡定應對。然而,2023年12月一個周末的下午,陳十從南寧的兒子家出走,沒帶定位器。陳丹的弟弟先查看了自家單元樓的公共視頻,沒找到父親的身影,由此判斷他沒有走出單元樓,便一邊掃樓,一邊呼喚父親的名字,可尋找了7個小時都找不到人。在深圳工作的陳丹趕緊叫上丈夫、妹妹、妹夫,連夜開車趕回南寧。
陳十走失的第二天上午,“尋人小分隊”集結(jié)了十幾個人,兵分幾路行動。
“我和妹妹在弟弟家的單元樓來回找了七八次,都沒有找到人?!标惖ふf,當時,南寧天氣很冷,大家甚至預想了最壞的結(jié)果。
這時,小區(qū)保安提了一嘴:“他會不會進了別人的家?”陳丹和妹妹決定再次排查弟弟家的單元樓。這一回,他們開始挨家挨戶查找。果然,他們推開一家周末無人的晚托機構(gòu)大門,發(fā)現(xiàn)父親就在門后。
父親走失21小時后,一家人再次團聚,興高采烈地去吃了大餐。飯后,陳十以為餐廳的椅子是他的,執(zhí)意要扛走,大家手忙腳亂地阻攔,上演了滑稽的一幕。
▲一家人吃大餐,陳十以為餐廳的椅子是他的,執(zhí)意要扛走。受訪者供圖
“早幾年,我們在樓梯間喊他,他有回應,很容易找到。這一次,他對呼喚完全沒有反應,見到我們甚至連眼皮都不抬。”陳丹意識到,父親忘記了自己的老伴,忘記了兒子和女兒,甚至忘記了他自己。
家人用愛伴歸途
AD病程一般持續(xù)8年至10年。病程晚期,患者生活完全依賴他人,身體機能全面衰退。陳十確診AD的第10年,變得沉默、安靜,不愿意動彈,不愿意外出。
眼下,陳十和兒孫們一起住在深圳。經(jīng)歷了多次尋找和重逢,陳丹意識到,這本質(zhì)上是與曾經(jīng)的父親一次次的告別。她為父親寫了系列日記,標題叫《學會接受——我們一起認真告別》。她在日記中寫道:“學會接受,與自己和解,應該是AD家庭最難的功課。我們必須先照料好自己,接受AD不可逆的事實,放低預期,才能收獲驚喜,這一點非常重要。”
現(xiàn)在,陳丹和家人還經(jīng)常帶著陳十外出,逛公園、逛超市、遠行。她會大大方方地告訴鄰居們:“這是我患有AD的父親,請大家多多關照。”
陳丹為父親配備了新款的智能定位器,功能強大,不但能一鍵呼叫,還防水,洗澡也能戴,充電2小時待機半個月,定位器還能看到3D街景,電子圍欄,可以向監(jiān)護人報警……她還準備了數(shù)百張不干膠住址貼,必要時可以快速貼在父親的背上。
最重要的是——陳丹和家人帶著陳十外出時,總會緊緊地牽著他的手。于是,這兩年,陳十再沒有走失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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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 陳詩圓
校對 黃少華
責編 唐海波
審核 胡志偉